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与她的心理治疗经历
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露易丝·格丽克:你把我治得太好、太完整了
“对我来说,厌食症的悲剧似乎在于:其目的并非自我摧残,但结果却经常是那样。”格丽克曾自以为能够通过意志完美地控制饮食,却发现还是受制于肉体,在厌食的病态中一点点靠近死亡。在体重一度下跌至75磅(约34千克)后,格丽克终于意识到“不是灵魂优越于肉体,而是灵魂依赖于肉体。”最后,她终于向父母提议,自己应该求助心理咨询师。
当地时间10月8日,瑞典文学院在斯德哥尔摩宣布,将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以表彰她在文学上的成就。瑞典文学院的颁奖词是:“她用无可辩驳的诗意嗓音,以朴实的美感使个人的存在变得普遍。”
露易丝·格丽克1968年出版处女诗集《头生子》,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随笔集,遍获各种诗歌奖项,包括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波林根奖等。
格丽克的诗长于对心理隐微之处的把握,导向人的存在根本问题。她的早期作品具有很强的自传性,后来的作品则通过人神对质,以及对神话人物的心理分析,导向人的爱、死亡、生命、毁灭。自《阿勒山》开始,她的每部诗集都是精巧的织体,可作为一首长诗或一部组诗。从《阿勒山》和《野鸢尾》开始,格丽克成了“必读的诗人”。
露易丝·格丽克是谁?
“1943年生于纽约,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曾获美国桂冠诗人”,这样的介绍显然远远不够。
当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宣布露易丝·格丽克成为2020年的获奖者后,《纽约时报》第一时间发布的消息是这样描述她的:格丽克是继1996年波兰作家维斯瓦娃·辛波丝卡之后第一位获得该奖的女诗人,也是继2016年鲍勃·迪伦之后第一个获得该奖的美国人。
“女诗人”“美国人”……如果细化下去,格丽克的身份还有“犹太人”“匈牙利移民”“美国梦二代”。然而,性别、种族、宗教信仰……这些正是格丽克在诗歌创作中所极力避免的。她厌恶“女性主义”“少数族裔”等标签,更直言“对于当今一些女人决心‘作为女人来写作’的说法,我感到困惑,因为这看起来是雄心受制于现存的性别差异的观念。”对于匈牙利裔犹太人身份的格丽克来说,她在阅读英语文学作品时,也从未感受到过“被流放、成为边民的感觉”。
格丽克的祖父母出生于匈牙利,祖父曾经对匈牙利的家族土地充满热爱与梦想,却因为不善料理而使这种激情破灭。当收成欠佳、牲畜死去之后,他选择来到美国,从头开始。他开了一家杂货店。于是,格丽克的父亲在美国出生,成为整个格丽克家族诞生在美国的第一个孩子。
根据家族传说,格丽克的祖父是个正直的商人。在他去世之前,洛克菲勒家族买下了他的杂货店所在的整个街区,他的小店是整个街区最后一片成交的地产。他当然可以漫天要价——就像任何一个钉子户一样,但他却蔑视这种行为,只提出了公道的价格。
也许格丽克的父亲继承了她祖父的商业基因,又或者是得益于犹太人悠久的经商传统,总之他成为了一个小有成就的商人,给予了格丽克相对优渥富裕的生活。这种优渥不仅体现在物质方面,更体现在精神方面。她的父亲在从商之前有志于成为一名作家,而她的母亲更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女大学生。整个家庭都敬慕智力成就,尊崇创造性天赋。
“姐姐和我在每一种天赋上都得到了鼓励。如果我们哼个不停,我们就上音乐课;如果蹦蹦跳跳,就去学跳舞。诸如此类。我母亲念书给我们听,然后很早就教我们开始念书。我还不到三岁,就已经熟悉希腊神话了。”格丽克在一次题为《诗人之教育》的演讲中回忆道。她还记得自己在四五岁时就读过莎士比亚的戏剧《辛白林》,最早的诗作创作于五六岁,小小年纪就自认为是威廉·布莱克、叶芝、济慈和艾略特的传人,十岁起立下了成为诗人的志向。
这是露易丝·格丽克最早的诗作之一:
如果猫咪喜欢煎牛骨
而小狗把牛奶吸干净;
如果大象在镇上散步
都披着精致的丝绸;
如果知更鸟滑行,
它们滑下,哇哇大叫,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
那么人们会在何处?
然而,如果格丽克的童年仅仅是无忧无虑、一帆风顺,她可能永远无法成为今天这样一位动人有力的诗人。正如她本人所说,作家的根本体验是无助,创作不是一路高歌、得心应手,更不是单纯的个性倾泻,大多数作家的时间消耗于种种折磨之中,终其一生都在等待被一个念头召唤。
对于格丽克而言,这个最初的念头可能是通过控制饮食来建设一个可信的自我。不吃饭,是最直接也是唯一可能的将精神与肉体隔离、使自我意识与父母之命对抗的方式。16岁时。这种念头最终发展成了神经性厌食症。
“对我来说,厌食症的悲剧似乎在于:其目的并非自我摧残,但结果却经常是那样。”格丽克曾自以为能够通过意志完美地控制饮食,却发现自己最终受制于肉体,在厌食的病态中一点点靠近死亡。在体重一度下跌至75磅(约34千克)后,格丽克终于意识到“不是灵魂优越于肉体,而是灵魂依赖于肉体。”最后,她终于向父母提议,自己应该咨询心理分析师。
高中毕业之前,格丽克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此后长达七年的时间里,心理治疗成为了她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由于病情,格丽克无法如愿成为全日制大学生,继续接受高等教育。幸运的是,她找到了另一种方式,参加了莎拉·劳伦斯学院的诗歌课和哥伦比亚大学通识教育学院的诗歌研讨班。对于格丽克,心理分析同时促进了她的诗歌写作,二者一起,帮助她最终战胜了心理障碍。
“心理分析教会我思考。教会我用我的思想倾向去反对我的想法中清晰表达出来的部分,教我使用怀疑去检查我自己的话,发现(自己表达中自我下意识地)躲避和删除(的部分)”,格丽克如是说。
格丽克在自我审视中进行诗歌创作,又在诗歌创作中得以自我治愈,因此难怪柳向阳等评论家将自传性视为格丽克作品的重要特点,“她将个人体验转化为诗歌艺术”。她的诗歌中藏有她经历的家庭生活,如童年生活、姐妹关系、父母关系以及失去亲人的悲痛。
不过,格丽克又强烈反对读者把她的诗歌仅仅当作她的自传:“把我的诗作当成自传来读,我为此受到无尽的烦扰。我利用我的生活给予我的素材,但让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它们发生在我身上,让我感兴趣的,是它们似乎是……范式。”
于是,在创作后期中,格丽克更多地将自传性内容与永恒的生死、欲望、神话与自然结合在一起,来表达人性共同的犹疑、敏感、爱欲和痛苦。
在历时七年的心理治疗过程中,格丽克曾不时责备他的心理医生:“你把我治得太好、太完整了,这样我会再也没法写作的。”但是医生的回答却使她无言以对:“这个世界将会让你足够难过的。”
【圆桌访谈:范静哗】
范静哗:
格丽克将个体的细节体验,
融入到西方文化的框架当中
新京报:格丽克曾说,“心理分析教会我思考。”这一点在她的诗歌中有怎样的体现?
范静哗:说到心理学的影响要看怎么理解。我的理解是她的诗歌对心理挖掘得很细腻、很深,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她把所有诗歌写作融入了西方的精神文化史里面,也就是说,她的诗——不是我们讲的一首一首诗,而是一本诗集——构建了一个独自存在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基本上融入到了整个西方文化传统当中,例如她会在诗中借用特洛伊战争或者西方神话系统等。从这个角度来说,格丽克的“心理”实际上是整个社会心理,再加上个人的心理。
而她的个人的心理学,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女性”这一个体身份。
格丽克的写作历程涉及到两大关键背景。她的美国背景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私人化写作时期。二战结束后的十年是非常沉闷的,比较保守的十年。过后(直到越战之前),又是性解放的时期,文学的典型代表就是美国西部的垮掉派,东部的自白派。这两派都在写私人,只不过垮掉派更多的是从社会整体着眼来写私人,而自白派是以个体来写个人化的心理感受,尤其是隐私性的感受。同时,自白派从政治角度提出,个人的就是政治的,这就导致了私人化写作的盛行,包括自白派本身的写作,都被认为具有社会有效性,或者说我们现在讲的合法性。
另一方面,对于格丽克来说,到底是谁构建了我们的心理?这就需要考虑到女性主义的心理,也就是女性的身份。
当时,法国的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出,“社会性别是构建出来的。”而前几年刚刚去世的爱德林·里奇,也提出过类似看法。在这个意义上,格丽克的诗是把个体的心理感受与整个社会的、包含从女性主义视角来看人在社会中的位置或者身份的构建相融合。她的心理更多的是这样的。
备注:部分转载《新京报书评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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